茶樓晝話

那刀柄,這倒是近入江湖的新人會做出的反應:不是驚魂未定,便是生人在旁侷促不安,這點反差看在舂容眼裡,尤為可愛。黑髮女子沾血的障刀昨晚未來得及整理,隻在上船後被匆忙清洗掛回腰間,僅一間隙,舂容就看清握柄的左手上的老繭:拇指指節側連至虎口,深入淺出,又在食指第三個關節處加深;掌指關節的繭子深淺不一,中指下最重,兩邊依次遞減。看起來不止會使刀,還掌握長柄類刀槍之技,也算是個練家子。敢闖鄉紳糧倉,又對兵器...-

“書接上回,這江洋大盜連闖四宮,就連這皇宮側殿裡的奇珍異寶也被儘數略去,可這本朝巡守也不是吃素的,就在這最後一盜,那護衛就循著蹤跡利刃出鞘,將這小賊逼入死衚衕。這往下啊,好戲可要來了。”說書人唅了口茶,動了動嘴嚥下。

“可這江湖聞名的高手啊,豈能這麼容易捉拿歸案?隻見護衛增援將衚衕堵住,步步緊逼,逼仄的空間反而不見大盜絲毫慌張。說時遲,那時快,大盜大步向前,一個旋風掃落葉之勢,掃倒麵前三名鷹犬,接著又一蹬地,打手一甩,細針如梅雨灑下,幾個以為抓住破綻匆忙湧上的護衛不料暗器,應聲倒地。這後招可謂迅如閃光打雷,著實叫人意料之外。擊倒幾名鷹犬的速度遠不及皇宮更多增援趕到,剛纔高手一招放倒領頭羊,逼退不少膽小的新兵,騰出個把時間。那人眼看繼續糾纏下去冇有勝算,又兩聲暗號突起,嚇得小卒連連後退之際,這黑影一步騰空,翻身越過牆,刹那就消失在黑夜裡了。”

一頓下來,茶館裡的粗人騷客無不聽得津津有味,各個拍手稱好。趁著**橋段引得眾客官意興闌珊,店小二連忙拿上竹籃下場逐桌討賞賜,不出意料,一圈下來竹籃搖晃碰得叮噹響,店小二嘴上的叫喚更熱烈,心裡尋思著今晚打烊就向掌櫃討分紅。走到最後一桌時,眼見有兩位姑娘,生麵孔且帶著全服武裝,這風塵樣店小二也絲毫不怯,上前便恭恭敬敬叫聲二位姑娘,眼看那沉默寡言的女子準備將孔方放入,被小二連忙就這銅錢推回。

“小的眼拙,兩位姑娘麵生,似是小店新客啊,咱們店有咱們的規矩——凡是新客,概不收茶水、聽書閒錢,這賞錢小的就給二位推回。想是姑娘頭一回聽著大盜闖四宮的書,若是覺著悅耳,以後還勞煩多多落腳小店。”

待店小二收完最後一桌,說書人清清嗓子又開口:“傳說這江洋大盜武功高強,今日一聞果真如此,不僅行動掩人耳目,還能順勢脫身,可謂是當今天下第一盜!這神偷手聞名江湖,就是最後這脫身暗號,說起來卻無人知曉,隻紛紛猜測是師傳哪門,”把老舊的秀才扇利落一拍,與合扇的吱嘎聲同時響起:“是為這梟雄平添不少詭秘莫測哇!”

坐在隔壁的少女狡黠地笑了笑,暗暗用手肘頂了頂身旁人,竊竊打探道,“這傳聞中的神偷手是什麼來頭?我這窮鄉僻壤出身的可好奇了。什麼黑影啊,獨門暗號啊,淵永姐可有什麼識得的?”

“我也未聽說過這號人,但隻是江湖傳說,不免添油加醋,聽起來神乎其神,當個傳奇聽了罷。”

“那這說書的可真逼真,我還以為天下真有這麼一號神偷。淵永姐你說,這大盜不串達官鄉紳的金庫,偏偏撞刀尖上,是什麼企圖——該不會是這人想不開吧!不過話說回來,我覺著這江洋大盜也冇什麼厲害的,靠著兩聲暗器扯呼,頂多算個鬼蜮伎倆,也冇那麼厲害。要我說,姐姐你昨晚那兩聲誘敵深處,才叫神乎其神呢。”

“舂姑娘過獎,倒也稱不上傳神。昨晚最後那招,是我從江湖幫派中學到的,名叫‘青蚨傳響’。”

舂容聽淵永肯一心將招式與出處道出,心裡樂得開花了。

這說書裡的,黑影、大盜、財寶、暗器......雖說誇大其詞,但早已指向坐中的某位大俠,隻不過這大俠也不知是內斂靦腆,還是初出茅廬,似乎還想隱藏多一會。

待到說書的解完扣拱了拱手下台,四座紛紛回到落座前的話題,靠近書評台的一桌,為首的挑棍青年湊近鄰座,“聽說了嗎,今早公家來貼通緝令了,昨晚圓月夜,垂柳鎮的官家被翻高頭了……嘖嘖嘖,讓公家有這麼迅速的反應,這下肯定惹怒貴人了,什麼時候我也能這麼大展身手一回啊”。

“俺也看到了,這公示貼的滿城風雨啊,八十裡外的都通緝到咱這來了,多大陣仗的失竊啊。你們說,該不會說書裡的大盜現身,江湖真有這號人!”趕墟小歇的農人聞聲附和,這一來一回,不少細節被角落的一對少女聽入耳。

隔壁道人聽聞,放下手中一直抿茶握杯,捋了把短鬚說:“老朽認為,世道愈亂,這麼多年冇出現過的大盜,此刻在縣君府上瞞天過海,不定是個心繫百姓的大俠。此般武義,多年在此小城實是少見啊。”

另一把秀才扇被“唰”地一聲展開,“天生我才”四字龍飛鳳舞,主人的高傲張揚在這字裡行間儘數體現。

“小生不才,竟然在小小邊邑又聽聞京師神偷顯世,真是好巧不巧。”

“‘盜賊輕功淩雲、迅羽如風,手持刀器。身負本府千金財,足有等人身高度’這等形容,能讓官家急匆匆下令,一定是神偷顯世,來救濟咱們南漢了。”又有一把聲音加入。

聽著越來越誇張的討論,少女們低頭嘻嘻憋笑,不一會,起身朝門口跑去。待到門外轉角小巷子裡,春風吹起兩陣銀鈴聲,嘻嘻哈哈的少女為官家著急捉賊好笑,舂容捂著肚子彎腰歇氣。淵永聽到自己的事被生人講得天花亂墜,心裡快然,又看看無拘無束大笑的銀白身影,似乎被她感染到,也跟著少見地大笑了起來。

待到兩人笑足了,再回客棧大堂,聚著討論的眾人早就散了。兩人各自上房一間,對半分了贓物後,各自去城東西的典當鋪換了不少糧食。

彙合時,淵永還在盤算該怎麼分出給舂容的一份盤纏,再把一車的稻米運回垂柳鎮,不想舂容早已料到,見麵時故作模樣地拿出一份押鏢公文,又故意拿近讓淵永瞧瞧,公章幾乎貼上了淵永的臉。

“保鏢親啟”幾個大字赫然在文章開頭,“公府委托,支援邊邑需要,押送京師恩示同稻米二十石,事成刺賜往來盤纏與報酬共十錢黃金……”公文末了,還有一團鮮紅的公府章印。

看來公文確鑿,不知道舂容用什麼手段換來這官差事。淵永旁敲側擊了幾回,舂容偏偏不肯透露半點,嘴上嘟囔著到時候再慢慢說,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跑去。白扇搖搖,官差就到。

-昨晚也未曾露相,不如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,接下來我們分道揚鑣,我做殿後。先走一步總不會受官家捉刀。”“姐姐說的不無道理。可這贓物累贅又明顯,兩人總比一人乾事利索,不如我們先找個小鎮歇腳,換成首飾避避風頭,姐姐意下如何?”“我並不會停留數日,劫官家糧隻為分給幾乎要易子而食的北城百姓,還望舂容姑娘不要向官家告狀糧食去向。”(淵永你真是油鹽不進的木頭啊啊啊啊啊啊)“那是自然。不過姐姐,江湖老話,見了便是緣...